北京市顺义区120急救分中心南彩值班车组医生刘某云，在转岗第11天，因延迟救治，导致患者死亡，被区卫生健康委开除。
2022年5月29日，北京市顺义区纪委监委通报120急救分中心延迟救治事件，根据调查情况，决定对相关责任人做出如下处理：
顺义区委卫生健康工委书记王新兵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顺义区医院党委副书记、院长赵跃华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顺义120急救分中心主任赵雪田给予党内严重警告、政务撤职处分；
顺义120急救分中心南彩值班车组医生刘某云对此次事件发生负有直接责任，顺义区卫生健康委给予其开除处理。
通报回溯了事件经过，一名32岁的北京市怀柔区男青年宋某新，租住在顺义区某青年公寓（当时因疫情原因处于管控状态）。
5月11日凌晨3时38分，宋某新因胸痛用手机呼叫120。
3时41分，顺义120急救分中心南彩值班车组接到紧急救治任务单。
3时44分，值班医生刘某云联系宋某新，问询病情并告知由于其处于疫情防控管控区，前往现场救治的医护人员需要做二级防护才能进入。
3时50分，车组人员开始穿戴防护服。
3时58分，刘某云拨通区医院发热门诊电话，医院反馈将要接诊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阳性人员，目前无法接诊。
4时05分，刘某云拨通区妇幼保健院发热门诊电话告知宋某新病情病史；之后，医院研判回复针对胸痛症状疑似心脏病的患者救治能力较弱，建议送往其他医院治疗。
4时17分，刘某云电话请示顺义120急救分中心副主任阚某峰，阚某峰要求车组立即出车前往救治。
4时25分，值班车组出发。
4时32分，值班车组到达现场，发现宋某新躺于路边。救护车上，医生刘某云、护士张某迎共同进行心电图检查，示心电静止，刘某云立即给予心肺复苏、心电监护，张某迎开通静脉通路、静脉注射肾上腺素1毫克后接替刘某云进行心肺复苏，刘某云进行气管插管等急救措施。
4时46分，值班车组到达区医院急诊科，继续抢救。
7时24分，宋某新仍未恢复自主心率和自主呼吸，经家属同意后，停止抢救，宣布临床死亡，初步诊断为猝死。
通报指出值班车组、顺义120急救分中心、顺义区医院、顺义区卫生健康委分别存在的问题。
(一)值班车组问题：
1、未及时出车。值班车组医生不应把联系确定接诊医院作为出车的前提条件。
2、对急症患者病情研判有误。值班车组医生，通过电话询问主观认为宋某新比较年轻、自述无既往病史便判定患者病情不危急，于是刘某云一直在与医院发热门诊联系，而未与急诊科联系。
3、未对急症患者进行自救指导。
(二)顺义120急救分中心问题：
1、岗前培训工作落实不到位。值班车组医生刘某云5月1日转岗至顺义120急救分中心岗位后，顺义120急救分中心未对其进行岗前培训。
2.未按要求报告相关情况。顺义120急救分中心出现因医疗质量等问题造成人员死亡时，未按照《北京市院前医疗急救信息报告管理规定》要求履行上报程序，未向上级主管部门报告患者信息、救治过程等情况。
(三)顺义区医院问题：
1、对顺义120急救分中心管理不到位。
2、善后处理不当。顺义区医院未及时向区卫生健康委报告有关情况。在与宋某新家属进行沟通中工作主动性不强，未及时有效解决家属合理诉求。
(四)顺义区卫生健康委问题：
1、对顺义区医院监督管理不严格。
2、未严格执行请示报告制度。顺义区卫生健康委在得悉此事件后，将其作为普通医疗纠纷进行处理，未按有关规定将其作为重大事项及时主动向上级报告。
此前，5月27日，北京顺义区人民政府发布，针对此前顺义区医院及顺义120急救分中心延迟救治致患者死亡问题，顺义区委区政府和北京市卫健委成立调查组，对顺义急救分中心负责人及相关责任人停职，接受调查。
仅仅一天后，调查组就拿出了2600多字的调查情况和问责结果。
首诊人员被指救治不力的情况，在疫情期间多有发生。4月29日，江苏一名婴儿因异物卡喉，被送往当地睢宁县人民医院接受救治。在救治不成功并送往上一级医院后，婴儿于次日经抢救无效死亡。
尽管官方通报显示，睢宁县人民医院并未因等待核酸检测报告延误治疗，但调查仍然发现，睢宁县人民医院在对患儿的诊疗过程中首诊负责制落实不严格、未及时采取相关检查进一步明确诊断；在转诊过程中，存在衔接不到位、未及时向接诊医院充分告知患儿的详细病情。
有医疗从业者感叹，看过类似案例之后，感到「后背发凉」：这样严重的负面事件自己没遇到，或许只是因为运气好。
疫情发生之前，出于医保控费等原因，个别医院推诿和「选择病人」情况不时被曝出。
在疫情防控常态化之下，一些医院与医护人员「如履薄冰」，不愿意接诊身处封控区或管控区的病人。
面对防不胜防的奥密克戎和随时有可能前来就诊的无症状感染者，再周密的院内防控体系和预案，都无法杜绝百密一疏，一旦发生新冠病毒院内传播，不仅当事医院管理者和医生会受到严厉问责，医院也会随之停诊。
那么，这会不会加重医院推诿病人呢？一位二级公立医院管理者告诉健康界，有的医院在这种情况下会采用「软推」的方式，比如主动减少号源，有的基层医院则会以诊疗能力有限为由，建议患者转诊转院。
如高压线一般的防控压力，让很多医院减少了门诊量和手术量，或主动，或被动。
持续的疫情常态化防控，让医院门诊量都出现不同幅度的下滑，儿科等科室成为「重灾区」。
一些一线城市中颇具专科特色的三甲医院，过去的患者主要来源于远道而来的外地病人，伴随各地封控政策趋严，人员流动减少，病人数量「肉眼可见」地降低。
过去人头攒动的门诊大厅和诊室外排起长龙的患者，早已成为过往的「旧黄历」。北京一位三级医院肾内科副主任医师刘磊（化名）告诉健康界，外地患者进不了京，科室里的医生就会因此减少排班，过去如果一周出三天门诊，现在只出两天，其他时候除了休息，就是去支援核酸检测。
「现在给居民做核酸的有可能是护校刚毕业的小姑娘，也有可能是一号难求的大专家。」刘磊坦言，医院是疫情传播的风险点，如果患者太多，很容易在院内发生交叉感染，有限放号，的确可以减少传播风险。
为了尽可能地降低院感发生的风险，除了患者自己不来就医之外，院领导甚至要求喜欢利用问诊类APP进行诊疗的医生主动、明确地告诉外地患者「不要进京，来了也不可能挂上号」。而在过去，这些医生会在网上与患者和家属沟通好就诊时间，让患者到京当天就能办理入院手续。
不同医院的医生向健康界说明，有些医院过去允许医生给患者加号，现在则不允许或尽量减少加号。「我们医院所有的号都放在平台上，挂不上号后，很多患者知道现场也没号，基本也就不过来尝试加号了。」北京一家三级医院医生对健康界说。
家住北京市朝阳区的刘女士自述最近遭遇了一次就医推诿。由于左耳听力突然下降，她来到离家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耳鼻喉科就诊。医生以「防控疫情，听力检测设备封存」为由，拒绝为她开具听力检查项目。
没有检查报告，就不能确诊，也就无法进行下一步治疗，这让刘女士感到非常懊恼。「我家附近的公交、地铁和出租车都停运，我起个大早步行2公里去医院，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刘女士说。
如果说大医院门诊量减少是被动和主动参半，那么基层医院个别科室「不开诊」、「少接诊」，则大部分是主动的。在疫情发生之初，湖北省部分县域医院普通门诊停摆，只保留急诊。
最近一年，在部分与新冠病毒发生「遭遇战」的地区，患者就医难，更是时常登上热搜，最常见的就是以核酸检测报告为由，无法为病人进行紧急治疗，或是以治疗能力不足为由，要求患者尽快转诊到大医院。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卫生行业从业者向健康界表示，社会对医疗机构应多些宽容，目前动辄问责的机制让医疗机构很难努力去收治更多病人，大家只能在充分利用规则的情况下，能少收就少收，这是人之常情。
河北省廊坊市第四人民医院（以下简称廊坊四院）副院长兼急诊科主任、中国县级医院急诊联盟副理事长邢玉华对健康界表示，医院急诊科不能收治发热病人，而医院又不能拒绝收治任何需要抢救的病人，这个度，让医院管理者和临床医生很难拿捏。
「从医生的工作性质和救死扶伤的从医初心来讲，面对患者时，每一名医生最为迫切的事就是救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患者减轻病痛，转危为安，但现实时常需要医务人员考虑很多其他问题。」邢玉华说。
保障群众就医需求，是卫生行政部门一直反复强调的关键。2021年1月，国家卫健委印发《关于保障群众基本就医需求并做好医疗机构感染防控工作的通知》中强调，不得因为感染防控采取一关了之、一封了之、一停了之等「一刀切」手段，影响群众获得基本医疗服务。2022年3月23日，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局长焦雅辉强调，在疫情发生的时候，要着力保障封控区和管控区居民的正常医疗服务需求，医疗机构要严格来落实首诊负责制和急危重症抢救制度，不得以任何理由，特别是不得以有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作为推诿、拒绝、延误治疗的理由和借口。
在相关政策陆续出台后，医院推诿病人事件似乎已经鲜有发生。但业内人士认为，事实上，基层推诿病人，并非疫情发生之后才存在，此前由于医保报销制度限制、自身诊疗能力不足等原因，推诿时有发生，只是疫情发生后，院感防控压力陡增，就医的预约和登记环节繁琐，加重了患者就诊的不良感受。
不可否认，推诿病人不仅容易导致病人失去生命这样的人间悲剧，亦会使医院陷入旷日持久的医患纠纷。「西安孕妇院外流产事件」给当事医院带来「天量损失」，严重的负面形象短期内很难修复。
第一时间接诊危重病人是医院的首要职责，而急诊又是推诿发生的「重灾区」。因此无论是大医院还是基层医院，在做好日常的院感防控工作的同时，提升急诊科和发热门诊的救治能力，是避免推诿事件发生的重要手段。
邢玉华说，一部分急诊病人会有发热症状，需要在核酸检测报告出来之前投入医疗力量去救治，这类病人不在少数，因此，就需要医院对发热门诊诊治危重症病人做好能力储备，让发热门诊对急危重症病人也能从容应对。
现阶段，医院可以在日常安排急诊科医生和护士轮流驻扎到发热门诊，专门从事发热门诊的抢救工作。这部分急诊医护人员不参与发热门诊日常工作，只负责发热门诊的急救处理。
这样可以节约本不充裕的急诊人员，还可以最大限度地规避急诊病人与发热病人的交叉感染风险，这样的安排对急诊科和发热门诊的诊疗工作都有好处。
对于基层医院，南京医科大学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社会风险治理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胡晓翔建议，除了不要以核酸检测报告为由推诿病人之外，如果遇到急危重症病人，基层又确实诊疗能力有限，在向上转诊的时候，也要做好相应的工作，避免未来因此发生纠纷时医院承担不必要的法律风险，也就是要把握好「转院转诊」与「推诿患者」的界限。
「医生首先要有风险评估，极度危重不允许转动的患者，必须就地尽力救治，并汇报上级请求支援。对于经评估可以转诊的，要沟通到位，交代转运途中有可能出现病情加重甚至死亡等情况，并跟患者或者家属签字认可，首诊医生还要针对病情做出基本的应急处理和床旁检查，同时做好必要的简洁的书面记录。需要时，要安排医护人员护送，也要尽力协助解决转运车辆。」胡晓翔对健康界说。
他指出，重要的是，转诊程序要到位，在转诊前与拟转诊医疗机构取得联系并获得认可，在转运过程中，医生要对病人严密监护。当然，如果是专业急救机构转运，则随车护送任务会比较轻。
对于过往发生过的「大医院不愿接诊会『压床』的慢性病病人，基层不敢首诊危重病人」问题，北京广外医院副院长宋莉红对健康界表示，组建区域医联体或者专科医联体，是减少医疗机构推诿病人或者挑选患者的方法之一。
「当一定区域内的医联体成员单位形成利益共同体，且相互信任，转诊就会更加顺畅。」宋莉红说。
邢玉华希望，要让每一名医生尽力去治病救人，而不是承担太多非医疗风险，否则不仅让医生束手束脚，也会给百姓就医带来困扰。
粤公网安备44030502000004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