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8日上午,中央组织部有关负责同志出席国家税务总局领导干部会议,宣布中央决定:胡静林同志任国家税务总局党委书记,免去王军同志的国家税务总局党委书记职务。
一条短短的人事任命消息,挑动起整个医疗行业从业者的眼球。
行政级别仅为副部级的医保局,凭借5年间频出的医保政策,深刻嵌入中国的医疗健康领域之中,甚至改造和重塑了患者、医院、企业等多重利益方的行为,已然成为医改中三医联动的领头者。
对于胡静林个人来说,出身财政系统的他,此次可以说重归财税大圈子。而作为国家医保局首任局长,读懂胡静林,就能读懂国家医保局过去5年间的工作。
在不少医保政策观察者看来,作为超级支付方的国家医保局,在过去5年间,凭借国谈、集采、支付方式改革、门诊统筹与个账改革等多项政策,可以说比较成功地完成了“医保控费”的阶段性历史任务。如今,医保资金结余已超4万亿元。
但同时,医保与医药行业创新的关系仍然有待理顺;“腾笼换鸟”后,医疗服务价格改革步伐稍显迟滞;尽管医保倒逼上游,能产生巨大推动力,但只靠医保一家之力,显然也并不现实。
这些都呼吁着,国家医保局在未来的5年里能有更大的作为。
闯入医疗系统的“财税人”
据国家税务总局网站消息,胡静林此次担任的是国家税务总局党委书记。
时间拉回到5年前,2018年5月31日,随着国家医保局的正式揭牌,财政系统出身的胡静林任党组书记、首任局长,迈入医疗领域。
这一任命曾令许多业内人士感到惊讶。如今回头来看,在国家医保局创立初期,为了完成“管好医保基金”的任务,由财政系统官员担任国家医保局局长,可以说恰如其分。
中国社科院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朱恒鹏曾指出,社会医保资金的筹集本身就带有“准财政”色彩,同时财政对资金有兜底责任。
加入国家医保局之前,胡静林曾深耕财政系统20年,历任财政部财产评估司副司长、经济建设司副司长、经济建设司司长、办公厅主任、部长助理、副部长等职务。
而在国家医保局这五年多的历练,为胡静林回归财税系统奠定了基础。
前述公共管理领域学者表示,各部门的行政一把手属于政策性岗位,相较于对行业的熟悉度,更看政治素质和个人能力,能让在位者充分锻炼决策能力。
任国家医保局局长期间,胡静林的工作作风同样得到外界认可。一位医保领域的研究人员告诉健闻咨询,胡静林愿意听取和吸纳各方意见,态度谦逊客气,“不像那些技术官僚”。
他还透露,逢年过节时他多次收到过来自这位局长的微信问候,“这在我接触到的同级别官员中是绝对没有的。”
有观察者认为,过去5年,国家医保局在完成“腾笼”这个任务后,下一步工作的核心是推动“换鸟”任务——医疗服务价格改革。而现任国家医保局副局长施子海正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此前他长期在国家发改委从事政策研究工作,一度任价格司司长。
“通过医保、医疗、医药协同发展和治理,‘群众享实惠、基金保安全、医院获发展、企业得成长’的多赢局面正在初步形成。”
在今年5月,国新办举办的“权威部门话开局”系列主题新闻发布会上,胡静林曾这样评价过去5年的工作。
仔细来看,医保、医疗、医药;群众、基金、医院、企业,作为支付方的医保局,从产业链下游溯源而上,用管钱的逻辑,串联起中国整个医疗卫生体系,重塑了医疗卫生格局,就像往古井里投入一颗大石头,泛起的不止是一片片涟漪,还有惊涛骇浪。
国家医保局成立前,中国的医疗面临着这样一些问题:医保目录调整时间不固定,18年间仅调整3次,创新药企难以预期;药价虚高,人民群众医药负担重;带金销售尾大不掉,以药养医的逻辑歪曲了医生收入结构;按项目付费过于粗放,过度医疗难以避免,医保资金持续承压。
这样混沌的局面,在国家医保局成立后逐渐被打破,所依赖的,就是频出的政策。
医保谈判、集中带量采购、医保支付方式改革、个账改革和门诊统筹等政策,这些政策没有一个不引起业界和社会广泛争论探讨。但不破不立,只有打破旧的体系,才能在废墟上重建新的制度。
具体来看,值得书写的有这样一些变化:推动集中带量采购,国家组织集采333种药品平均降价超50%,集采心脏支架、人工关节等8种高值医用耗材平均降价超80%;连同地方联盟采购,累计减负约5000亿元。当下,第九批国采又将41种药品纳入名单,拟中选药品平均降价58%,预计每年可节约药费182亿元,第四批耗材国采也将在本周开标。
医保目录实现“一年一调”,5年累计新增618种药品,超过80%的新药现在能够在上市两年内纳入医保。医保对新药的支出从2019年的59.49亿元增长到2022年的481.89亿元,增长了7.1倍。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抗癌药、罕见病用药,加上报销后累计为患者减负超5000亿元,背后受益的是成千上万个家庭。
截至2023年11月,全国已有282个统筹地区开展支付方式改革,占所有统筹地区71%。成效也颇为显著,数据显示,2023年1-3月,全国三级公立医院次均住院费用为13822.9元,按可比价格同比下降0.8%,二级公立医院次均住院费用为6756.3元,按可比价格同比下降1.4%。
细细思索上述政策,可以发现其底层逻辑都是对医保资金的高效利用,更粗暴的总结,就是“控费”。
在出身财政部门的胡静林的掌管下,国家医保局过去5年对医保资金的管理、使用和控制做得不可谓不出色。“医保最主要职能是管好医保基金”,医保政策研究者仲崇明指出,这也将是医保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红线和安全线。
在当下来看,“控费”虽然仍是最基本的要求,但仅仅完成它已经不够了,而且单纯强调控费对医疗行业创新发展的掣肘已经逐渐显现。因此,国家医保局接下来的工作,或许将不再局限于单纯的“控费”。
实际上,这个风向标已经开始显现——早年常用的“灵魂砍价”等宣传口号逐渐退场,国采周期延至4年,国谈新规也被冠以“温和”的形容。在健闻咨询与行业人士的接触中也察觉到,推动医药行业高质量发展如今才是医保部门更想凸显的方向。
上海或许走到了前面。7月底,上海出台《进一步完善多元支付机制支持创新药械发展的若干措施》(简称《若干措施》),引起了生物医药、医疗器械、商业保险等多个领域从业者的热烈讨论,成为当时上海医药器械市场上最热门的话题。
上海市医疗保障局局长夏科家曾介绍,《若干措施》的出台,既是为促进上海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建设,满足市民多元化保障需求,减轻群众就医负担;也是为完善创新药械多元支付机制,引导良好发展预期,促进本市生物医药产业和保险金融业高质量发展。
业界希冀,这样的政策越多越好。
行业期待的,控费节省下来的资金,不仅要用于支持产业创新,更要用于理顺医疗服务价格,纠正医护人员扭曲的收入结构。
知名医改专家徐毓才指出,“近几年医保改革,最大的短板就是医疗服务价格改革严重滞后,医保局主导下的医疗服务价格改革亟需提速。”
此前,国家确定赣州、苏州、厦门、唐山、乐山这五座城市为医疗服务价格改革试点城市。健闻咨询注意到,最近几个月,这五座城市之外的多地也在频繁调整医疗服务价格。但相较于成千上万种医疗服务价格体系,目前调整的仍是少数。
更重要的是,能否褪去医疗服务价格调整中人治的部分,将调整与否交与医疗服务价格调整相关的机制,是接下来要探索的重要一环。
医疗服务价格多年不变孕育了带金销售的土壤,这两者在实践中形成了脆弱的平衡,但如今天平的一端已被击碎,破后而立,另一端也需迅速跟上。
国家医保局成立的5年,也是地方医保决策权力被逐渐削弱的5年。
从表面上看,地方医保目录逐步退出,未来地方医保器械目录也将逐渐统一。医保资金统筹级别不断提高,吉林、辽宁、四川等多个省份都喊出了省级统筹的口号。
将来,国家统筹也未必不会实现。地方医保部门的权限不断收紧,逐渐向经办机构转变。
有学者认为,当前改革的方向是提高医保决策重心,规范各级政府医保决策权力,建立统一的医保国家制度。
从更深层来看,近几年来,民营医院和地方医保局的冲突甚至官司屡见不鲜。双方的矛盾也很典型,部分地方医保局认为民营医院低价购进药品、耗材,然后拉高价格报给医保,是在骗保,这其实反映出不同地方医保局对权限的不同理解。而今,医保“手不能伸得太长”逐渐成为共识,法律也用判决证明了这一点。
医保信息系统的标准化为医保权力的集中提供了客观条件和可能性,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各级政策的协调,但权力过度集中也变相削弱了地方医保的监管动力。利弊皆有之下,最终判断医保权力向中央集中这一动作的好坏,不妨留给未来、留给现实。
在仲崇明看来,伴随医保服务逐步发展、健保方向上的持续摸索,医保不可避免地要经历从“管钱”到“管一些事、更多事情合作”的历程,而在这个进程中,腐败、低效仍是巨大挑战。
医改之路道阻且长,虽然在三医联动改革的过程中,医保起到了关键的基础性作用,乃至核心的引领作用。但受限于医保部门的事权范围,在一些具体医改政策的执行上,医保部门只能“呼吁”、“引导”甚至“倒逼”,而真正的执行者却“另有其人”。
在部分地方,医保部门与卫健部门的协同工作本就困难,在缺乏有力、有效的协同机制的情况下,随着医改迈入深水区,本就“摸着石头过河”的医改之路变得更具挑战性。
“无论三医联动怎么演变、健康中国如何发展,应始终秉持‘改革是医保旗帜最鲜亮的底色’。”仲崇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