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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期满后,超八成定向医学生离开基层

转载 来源 : 健闻咨询 2025-10-29 11:29:55 1
研究人员对12928名定向医学生做了调查统计,结果是仅有17.5%的人愿意在履约期满后继续续约,人才流失率超过80%。

 

 
特约作者/毛晓琼
记者/李琳
 

今年8月,29岁的雨彤和善文先后辞去了乡镇卫生院的“铁饭碗”工作,以全日制研究生的身份重回校园。差不多时间,另一名基层医疗机构的年轻医生婷婷也跳出编制,应聘去了一家省会城市的民营医院。

 

在过去11年里,她们三个人的人生轨迹几乎完全重合——首先,在当地最好的医学院校读5年本科;接着,去安排好的定点医院规培3年;最后,回到签约的乡镇卫生院上班,履约期又是3年。

 

这11年的时间线对应着她们的特殊身份:农村订单定向医学生。

 

2010年,国家层面出台《关于开展农村订单定向医学生免费培养工作的实施意见》,其核心逻辑是,以更低的录取分数从农村地区招收高中毕业生,由医学院校免费培养后,再输送回基层医疗机构服务当地的农村百姓。以本科培养为例,5年本科+3年规培+3年基层服务,正好11年。

 

“订单式培养的核心意思是,地方先报计划,汇总到上面以后,再出招生名额,按需生产,严丝合缝。”陕西省山阳县卫健局原副局长、基层医改专家徐毓才向《健闻咨询》表示,这项政策的出台背景是2009年新医改启动后,基层人才引不进,放不下,缺口很大,只能尝试一些“没有办法的办法”。

 

过去15年,全国层面总计招收定向医学生约9万人。在很长一段时期里,这项政策确实极大缓解了基层医疗机构的用人难题,但随着时间推移,它的弊端也逐步显露——在高中毕业阶段过早确立终身职业规划、城市医学生培养体系和农村现状之间的落差、基层用人单位对待非本地人才的微妙心态等等,都在不断肢解和反噬政策制定者的初衷。

 

2024年,一篇发布于《中国社会医学杂志》的文章显示,研究人员对12928名定向医学生做了调查统计,结果是仅有17.5%的人愿意在履约期满后继续续约,人才流失率超过80%。这个数字和政策所希冀的“为农村基层地区建立长久完善的人才队伍”目标出现了明显背离。

 

培养好的人,为什么留不住?带着这个疑问,《健闻咨询》和几位定向医学生聊了聊,他们中,有人被安排干了三年基层公卫,兼职给领导端茶倒水;有人被卫生院欠了20多月的绩效奖金,到离职那一刻都讨要不回;还有人被迫和用人机构签下了9年长约,正在纠结是否要提前毁约。

 

他们的故事,就是答案。

 
 
 
枷锁
 
 
 

在2014年入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婷婷都不觉得自己和普通临床专业的同学有什么不同。

 

他们上一样的课程,选一样的老师,按照同等要求进行学分考核,就连课外时间也是打乱班级界限,凭各自兴趣结交朋友,从不提及各自身份。

 

一直到大五下院实习的时候,她第一次因为“定向生”的身份感受到了“歧视”。

 

那时候,其它临床专业的同学基本都在准备考研,隔三差五请假,实习的活大多都落在他们这些“毕业即就业”的定向生头上。有一次,她因为抱怨加班太多被带教老师抓到,一通思想教育后,对方留下了一句让她“掉了眼泪”的话,“还不是因为你们高考分数低才上的定向,既然上了,就要接受这样的安排。”

 

婷婷的委屈在于,她并非老师口中的差生。高中时期,她的成绩在全校都属中上,之所以会报考定向医学生,一是因为当时的班主任力荐,二是父母觉得体制内稳定,离家也近,“那时候大家都没概念,不知道学医如果不考研,基本上就进不了什么好医院。”

 

后来,她以高于当地一本线的成绩入了学,发现班里还有更厉害的,她的室友比一本线高了20多分,班里分数最高的一个男生,比一本线高了40分,已经过了临床专业普通招生的门槛。她去打听,对方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学这个可以直接安排到医院,对政策的限制知之甚少。

 

这样的“误会”,在每一届定向医学生中都会存在。农村地区对编制的热衷和追捧,相对薄弱的经济条件、家长受限的知识和经验,都在无形中放大着“误会”出现的概率。

 

但这个错误并非不能弥补。

 

和婷婷同一年入学的雨彤,在大五毕业前,考上了邻省一家大学的临床专业研究生。在她那个40多人的定向生小班级里,考研的有近10个同学,“我们当时报考的时候,学校说是可以违约的。”雨彤告诉《健闻咨询》,大五是定向生毁约的高峰,赔的无非就是1.5倍的学费和杂费,违约的经济成本不高。

 

但她最后并没有走。

 

一方面是因为学校后来收紧了政策,卡着不让他们去外省参加研究生复试,赔钱也不行。另一方面则是来自政策的压力——按照规定,定向生一旦违约,就等于进了省内所有公立医院的黑名单,而且违约记录会记入个人诚信档案,“相当于一辈子的污点,我不太能接受这个”。雨彤说。

 

这个枷锁如影随形了11年。

 

2023年,雨彤在乡镇卫生院服务期间生下女儿。回市里休了4个月的产假后,她不得不狠心断了母乳,只身回到100多公里外的乡镇上班。她怕如果不及时回去,卫生院的领导会在履约期满后为难她——当时她已经做好了不再续约的准备。

 

那次回乡前,她没忍住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愤懑,和父母大吵了一架——这原本是家庭里最为避讳的话题。

 

最后,她的母亲抱着她痛哭流涕,说得最多的一个词是“不该”。


 
 

 

“抓马”

 

尽管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但刚到乡镇报到的第一天,眼前的景象还是让雨彤有点“不知所措”。

 

一家年门诊量近10万人次的基层医疗机构,没有住院部,没有CT机;常规的检查项目只有抽血、心电图和B超;卫生院的特色是中医、针灸,对于在城市三甲医院接受过专业规培的婷婷来说,这一切都太“抓马”了。

 

“平均一天看100多个病人,但基本都是盲诊,不愿意做检查,只开药。”雨彤告诉《健闻咨询》,100个人里,真正来看病的也就4、5个,大部分病患都是自己带着药盒过来,问的最多的是,能不能给我多开一点,“你让他去抽个血,他是不抽的,他会说,我如果要抽血,去县医院好了。”

 

相比雨彤,婷婷被分到了一个硬件基础和医疗条件都还算不错的乡镇,但她的故事却更为吊诡。

 

到乡镇卫生院报到后,她被院长以“熟悉业务”为由,安排去做公共卫生,比如下村给老人做体检,孕产妇访视、家庭医生签约等等,“总之就是很凌乱,也没什么含金量”。院长告诉她,做临床需要有患者资源,让她晚上下班以后多往病房跑跑,等待合适的时机。

 

但婷婷很快发现,院长并不是真的想培养她。在她入职后的半年里,除了公卫以外,她还被安排做了一部分办公室的行政工作,不外乎接待上级视察,打印会议材料,给领导端茶送水。而同一时期,卫生院的临床岗位两次出现空缺,一次被院长从外面找人顶上了,另一次空出的岗位,一直空了三年。

 

“我后来才知道,其他院领导都跟他建议过让我上临床,但都被驳回了,他的理由是,我是定向生,不是本地人,迟早是要走的。”

 

一般来说,除去3年规培,定向生真正在基层服务的期限是3年。如果到期,既可以选择续约,也可以提出辞职,不会有任何限制条件。“从基层医疗机构管理者的内心来讲,他认为这些人不会安心,留不住,所以在分配提拔的过程中,他就会把这些人边缘化,这又反过来加剧人才流失。”徐毓才说,这种情况在基层比较普遍,“可能在50%以上”。

 

除了医院领导的顾虑,基层医疗机构里复杂的人情关系,也是定向生被按在冷板凳上的重要原因。

 

婷婷的同班同学善文,被分到了相邻乡镇的卫生院。最初,医院领导对她很器重,让她负责临床业务,还分配了单独的办公室,把她作为后备核心来培养。但一年以后,因为收不到病人,绩效考核长期不达标,院领导便将她撤了下来,去中医科推销卖膏药,单人办公室也被收回。

 

“这种落差感会非常大。你想在三级医院里,带教老师非常信任你,让你独立管几十号病人。但到了卫生院,病患要么找年纪大的医生,要么就是找熟悉的,你知道再新的临床指南也没用,谁都不搭理你。”善文感慨道。

 

做不出成绩,最直白的体现就是收入。

 

正常情况下,一个中等发展地区的乡镇卫生院,在编人员的平均年薪在6-10万元之间。但对于大部分处境艰难的定向生来说,这是一个很难企及的数字。

 

雨彤告诉《健闻咨询》,自己所在的乡镇是个山区,经济底子比较薄。她刚入职的时候,每月的基本工资是1480元,后来涨到了2280元,算上绩效,再扣除社保后,每个月到手大概是3000元。有时候,相熟的病患也会打听她的收入,一概是不信的表情,“有人会说,你是个大夫,怎么可能还没我挣得多呢。”

 

她觉得自己还算过得去的那种,毕竟单位还在按月发钱,只是少了一点。她身边也有学中医的师兄,算上绩效,一个月能有上万元的收入。但大多数都是和她一样,甚至比她更惨的。比如3年规培,用人单位一分钱没发;比如被欠了20多个月的绩效工资;还有人连生育津贴都被单位扣下了。

 

但大家无一例外地都接受了,“医院说效益不好,你也没办法。如果真闹翻不干了,还是算我们违约,要倒赔钱的。”

 
 
 
代价
 
 

从被推去中医科的那一刻起,善文就下定决心要考研,尽管这并不被政策所允许——原则上,定向医学生在基层服务期间,禁止报考全日制研究生。

 

为了瞒着领导和同事,善文每天中午都会回家刷网课,晚上的大段时间用来看书做题,经常一忙就忙到12点,那是她百无聊赖的乡镇生活里的唯一一丝亮光。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一个特别有上进心的人,但长期待在一个和临床脱离的环境里,让她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焦虑情绪。“你能看到的是,所有人都在混日子,如果这就是我以后的人生,那就太失败了。”

 

所以,她迫切想要逃离。

 

去年年底,善文通过当地一所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初试。今年2月,因为研究生复试需要所在单位盖章,她不得不去找院领导摊牌。过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堪,院领导理解她的处境,但也开出了条件——以定向委培的方式,放她去读研究生,期间照常发放工资,但毕业后还要回来工作。

 

她一秒钟都没有考虑,拒绝了。所幸最后院领导还是给她开了绿灯,她才得以在4月拿到了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无缝衔接地完成了入学。

 

婷婷和院长的关系不好,所以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待满3年,不违约,也不冒险准备其它出路。她向《健闻咨询》提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2019年大学毕业后,她第一次到卫生院报到时,接待她的还是上一任老院长。老院长通达人情,告诉她,如果规培后不想来这里上班,可以私下协商,医院不给她发工资,也不算她违约,但上级检查时要回来装装样子,“大家一起把这三年圆过去”。

 

后来,因为换了院长,这件事就没了下文。但她十分确定,这种做法在她所在的地区非常普遍,“甚至可能在一半以上”。和她同一年被派到县里的定向生,总共有5人,其中有2人就是选择和卫生院“私下协商”,动用了一些关系,去了其它医院上班。

 

“说白了,卫生院也希望培养一个自己当地的,能在这里干一辈子的人。”婷婷总结道。

 

三年的公卫加行政,让婷婷彻底丧失了最初学医时的激情。8月份裸辞后,她去应聘过几家大医院。在一次面试环节,考官问她,你是如何看待医生这份职业的。她一下子懵了,仿佛是一种创伤应激后的生理反应,说不出一句话。那次面试,自然是拉胯了。

 

从个体叙事回到宏观政策的层面。

 

今年9月,国务院在批复《医疗卫生强基工程实施方案》的文件中明确,持续实施全科医生特岗计划,保持每年7000人左右农村订单定向免费医学生招生培养规模。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信号是,为了帮助基层医疗机构建立更为稳定的人才队伍,今年,广东、安徽等地已经对农村订单定向医学生免费培养政策做出调整——2025年及以后新入学的定向医学本科生的基层服务期限(包含规培)从6年延长到9年。

 

一位今年刚刚毕业的定向医学生告诉《健闻咨询》,尽管不在新政的影响范围内,但用人单位已经要求她签下了一份为期9年的服务合同。9年后,她32岁,即便再去考研深造的话,也很难满足三甲医院低于35岁的招聘要求了,“可能就放弃了吧,接受被安排好的命运”。这个女孩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雨彤”、“善文”、“婷婷”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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